2013年11月27日 星期三

《陰陽仲介員》01不能住的秘密



陰陽仲介員 
第一章 人面蜘蛛

天微微亮了。

天邊的魚肚白剛剛翻開來,一般人此時此刻都還在家中,蜷曲在被子,磨蹭著睡意,在夢境中優游。但季以恩精疲力盡,胃口全失。這一夜……對他來說十分的漫長。

又驚又恐的漫長。

一個小時前,自己剛從店裡下班,帶回了媽媽最喜歡的那家豆漿,一打開了大門,卻望見了浴室外那溢出的滿地板的水花。

鮮紅色的水花,不斷的往外擴散,一個又一個的圓。

季以恩摔下了手中的豆漿,豆漿與饅頭掉落在地上,和在一起爛成了一堆泥濘。

他衝進了浴室,被滿地的鮮紅色震懾住,但最令他驚心的是──為什麼自己的母親會漂浮在浴缸裡,垂著一頭絲綢般的長髮,雙手汩汩的流出鮮血。

鮮血源源不絕,像是沒有盡頭一般。


季以恩放聲尖叫,驚動了外邊晨跑的鄰居,大夥連忙叫了救護車,將季以恩的母親送到急診室來,這也是季以恩為什麼會在一大清早,頂著滿身的煙味,坐在一整排藍色椅子上的原因。

清晨六點,急診室的大門正不斷開闔,外頭的寒風毫不留情的颳進來,空蕩蕩的急診室內,季以恩一個人抱著頭,坐在入口處那一整排的藍色椅子上,腦海中不斷反覆撥放剛剛醫生說的話。

「王女士已經是重度憂鬱症的病患了,如果再不住院的話,這樣的情形會不斷發生。」穿著白袍的精神科醫生,接過由急診醫生轉送過來的急診傷單之後,急急忙忙趕過來,語重心長的對他開口。

「下一次有沒有這麼好的運氣,沒有人敢跟你保證,還是讓你媽媽住院吧?」精神科醫生講得婉轉,卻如利刃一樣割入季以恩的心臟。

在醫生面前,他晃了晃兩下。他上個月剛過完十八歲的生日,但是現實的壓力,卻逼得他不得不提早成熟。。

季以恩恍惚的想著。自己果然沒有把媽媽照顧好,沒有遵守跟爸爸死前的約定。

這個家,竟然只剩他了。

爸爸躺在病床上的影像,又像是一種束縛般,鮮明的浮在眼前,爸爸的嘴唇一開一闔,對著當時還年幼的自己,不斷的說著,一直到死前為止。

「小恩……媽媽就交給你保護了喔!你是男子漢,要代替爸爸守護媽媽知道嗎?你可以的吧!爸爸相信你,接下來全都看你的囉,What are we?」

年幼的季以恩含著淚水,「We are a team.

躺在病床上的爸爸,因為罹患了末期血癌,剃光了頭髮,頭上頂著一個毛帽。對著自己虛弱的笑,這是爸爸趁著媽媽去買飯的時候,跟那時候七歲的自己,做的「男人之間的約定」!

可是爸爸……你知道嗎?

媽媽從你去天堂之後,就生病了啊!我一個人沒辦法把媽媽照顧得很好,會發生今天的事情,都是自己的錯,媽媽會死掉都是自己害的吧!

現在媽媽就要離開了,不能跟自己住在一起了,季以恩在病房外劇烈的顫抖,被拋棄的恐懼,緊緊的抓住他的心臟。

他強睜著眼睛,淚水漲滿了眼眶,卻不肯落下水珠來。他的心即將碎裂,卻隱隱約約看見了一絲希望──只要媽媽還活著,就有康復的希望……吧?

不管媽媽有沒有離開自己,只要媽媽還活著,就有可能像是以前那樣,對自己輕輕的微笑,或許,還有可能重新走出家中,沐浴在陽光裡。

拼命抓著一點希望,季以恩掏出口袋裡面的大鈔,珍惜似的摸摸頭上的傷口,喃喃碎念,「自己被打這一下,總算不冤枉了。」

他勉強自己站起來,抖著雙腳走向護理站,向護士開口,「我想幫我媽媽辦轉院,轉到精神院……這是醫生給我的名片,醫生說,等媽媽穩定下來,就可以轉過去了。」

支付完急診的費用跟預繳住院的金額之後,季以恩的口袋裡已經所剩無幾了,只剩下幾張紅色的百元鈔票。

季以恩心裡慌,遊魂似在醫院走廊飄盪,媽媽還在加護病房,現在不到探病的時段,家屬不能進去。

他一個人低著頭,東飄西盪,醫院內這種六神無主的家屬不少他一個,醫護人員見怪不怪,推著醫療器具經過他身邊的時候,還會嚷嚷一聲,「借過喔!」避免不長眼的家屬撞上來。

在這種精神狀況下,季以恩越晃越遠,不由自主晃到了癌症病房外──爸爸生前曾住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地方。

他無知無覺,踩上了階梯,放任自己的雙腳勞動,卻在經過一個轉角的時候,迎面撞上了一位老伯。

「哎唷……我的老天爺啊,疼死我了!」老伯坐在地上,撫著自己的後腰,小聲的嘟噥著。

季以恩年輕反應快,雖然這樣猛力一撞也退了好幾步,卻安然無事,他趕緊衝上前去,扶起老伯。「老伯你……還好吧?」他吞了吞口水,乾乾的問了一句。

「沒事沒事,我這把老骨頭還行!」老伯擺了擺手,示意自己不要緊。

「對不起、對不起,是我走路不看路。」季以恩羞赧的刮刮臉皮,扶起了眼前的老先生。

眼前這矮矮胖胖的老先生,梳著高高的西裝頭,臉頰圓滾滾的,戴著一副銀色眼鏡,手上拽著一大疊的藥袋,「倒是你,年輕人,怎麼有魂無體?走路不看路還不打緊,但你看起來心裡有事啊!」

「沒什麼、你不要多管閒事。」季以恩臉色蒼白了一下,想到還見不著的母親,轉過了頭。

老伯聽了也不氣惱,他笑呵呵的看著季以恩,「在家靠父母、出外靠朋友,老朽叫陳安,佔你年輕人一點便宜,也厚著臉皮當你的朋友。你叫我安叔就好了!」
「朋友……」季以恩在嘴裡咀嚼了幾下,轉過頭來,不知道怎麼會有這種人,明明自己態度不好,又做錯在先,但是……「安叔。」季以恩溫順的叫了一聲。

「好孩子好孩子。」安叔捧著肚子,心情非常愉悅,推著季以恩坐到病房外的椅子上,「那來跟安叔說說吧!到底怎麼了,是家人出事了,還是你自己病了?」

季以恩哽咽了一些,好不容易說出一句話,「媽媽住院了。」下一秒又用力甩著手背抹掉眼淚,「但我做錯事,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,昨天晚上也被開除了,剩下的薪水全都付光了……」

季以恩朦朧著雙眼,看著沉吟的安叔,卻沒想到安叔的眼神瞬間發亮,嘴角還抖了幾下,似乎微微上揚了幾公分,「那太好了……不,叔叔我的意思是──你遇到我真是太好了!」

「安叔、你、你怎麼似乎很開心?」誤入陷阱的小白兔,警覺了起來。

安叔頓了一下,終於忍不住咧開嘴笑,「哪有這種事情!年輕人,你都叫我一聲安叔了,我看你乾脆就來叔叔我店裡工作吧!」

***

隔天一大早,剛過九點,季以恩就穿著衣櫃內唯一一套較正式的襯衫,拿著安叔給他的名片,在板橋的新火車站前尋找一家叫做《無殼蝸牛租屋通》的店面。

季以恩原本以為奇怪的安叔,是要找他做直銷或者走私菸啊、酒啊,說不定還要在他肚子裡塞毒品什麼的,搞得他當下汗毛直豎。

但沒想到安叔名片遞出來之後,卻是正正經經的房仲業。

只不過為了因應大台北的高房價,做得是出租房子工作,而非房屋買賣。

「其實房仲這個工作跟媒人婆有點像。」

昨天晚上,安叔要走的時候,站在醫院門口這樣說。

「啊?」想當然耳,季以恩完全聽不明白,他現在住的房子,是親戚勉強租給他們母子倆的,雖然講了一點人情,但是房租可是一點都沒打折扣。

安叔看季以恩完全不明白,就摸著自己肥厚的下巴,笑得別有深意,「每一間房子都有一種適合的人要住啊!不適合的人選呢,你可不能隨便安插,會雞犬不寧的!呵呵呵……」

安叔笑得神祕莫測,傻傻接過名片的季以恩覺得自己似乎隱隱被戲耍了,但是
自己還有其他辦法嗎?

房仲聽起來也是一條可以賺大錢的行業!自己還是趕快想辦法多賺一點錢,僱個看護來照顧媽媽比較實際,這樣自己不在家的時候,媽媽也不會有危險了。

如果這樣,或許媽媽就能回來跟自己住在一塊兒了吧!

他邊胡思亂想,邊走過了幾間買賣房屋的店門口,聚集在這條大街上抽菸的仲介們,都用輕視的眼光看著他。

初出茅廬的小夥子,想學人家賣房子?

仲介們撇了撇嘴,又繼續閒聊這附近的八卦。

不過不要小看這些婚喪喜慶的八卦價值,這可是仲介們找到房子出賣、出租的最佳消息源頭,死了老人的話,年輕一輩的就有可能要賣出房子;年輕人如果剛結婚,更是最好宰的肥羊!

這年頭的仲介能一眼分辨出海砂屋的不多,但是能一眼看穿你口袋有多少錢的,大概有一狗票。

順著地址,季以恩走到了一條小巷子,懷疑的比對了幾次地址,又往內走了幾步,才真的確定《無殼蝸牛租屋通》真的在這裡!

眼前的這家店門面破舊,活像一般的小民宅,只有一整面落地窗外,貼著一張張正隨風搖曳的房屋出租單。

一塊招牌破了一個洞,慘白的底色配著藍色的大字,寫著模模糊糊的 《無殼蝸牛租屋通》幾字。

季以恩腦內警鈴大響,但是來都來了,總不能白跑一趟吧?不知道停損點三個字是什麼意思的年輕人,終究是推開了眼前的玻璃門。

推開門之後,門上的風鈴清脆的響起,季以恩最先看到的不是人類,而是一隻又一隻大狗,圍繞在他身旁興奮的跳上跳下,還露出濕潤潤的舌頭,一同撲上來偷舔他的臉跟頸子!

「啊啊啊,不要舔了!救命啊!」季以恩被撲的坐倒在地,緊張地大喊著。

「坐下!大黑、大白、大黃、小黑、小白、小黃!」過了幾十秒才有一道女聲響起,聲音略為低沉,帶點沙啞,終於解救了不知所措的季以恩。

迎面走過來的女子身材高挑,但是頭髮隨便挽在後頭,帶著粗框眼鏡,一身羊毛背心加上灰色棉褲,活像五分鐘前剛睡醒。

女子倒是很熱情,不顧自己的裝扮有多奇怪,開口招呼季以恩,「你好你好,敝姓張,名俞君。請問您是要租房子嗎?我們的案件有大樓、公寓、透天,地點任君挑選,套房、雅房、家庭室都有喔!」

季以恩愣了一下,「呃……是有個叫陳安的叔叔,叫我過來……

張俞君的笑容垮了下來,親切的臉龐瞬間換上肅殺之氣,冷聲說,「那位叔叔叫你來幹嘛?」

「呃……他叫我來這上班……

從小在社會打滾長大的季以恩擁有敏銳的直覺,而他的直覺正在告訴他,眼前這女人在怒火爆炸的邊緣。

果不其然,張俞君的怒火以肉眼可見速度,在短短幾秒內狂飆了五十個百分點,她大聲朝內大吼,「我說安叔啊!你嫌這一季虧損的不夠多嗎?你到底要撿多少東西回來啊?」

安叔慢條斯理的從裡邊踱了出來,揚了揚手上的委託單,咳了一聲,「看看我拿到什麼啦?這間新板特區的小公寓今天早上委託給我們出租啦!」

他吊人胃口的停頓一下,又接著說,「委託人答應要給我們四個月房租當報酬!呵呵呵……」安叔笑得一臉心滿意足,試圖移轉張俞君的怒火焦點。

……你給我等等!」不理會沉浸在歡樂氣氛中的安叔,張俞君手刀衝向前,搶過了安叔手上的委託單,劈哩啪啦在鍵盤上輸入了這間小公寓的地址。

果然!Google的搜尋引擎盡責的找出了這間公寓的過往新聞,一段被世人遺忘在記憶中的狗血劇情──

屋主女性,年齡24歲,因為自己交往多年一直是二線演星的男友,在某天拍了部電影忽然大紅之後,拋棄了自己,跟戲中的女性假戲真做,最後憤而自殺的超芭樂狗血劇情。

「上吊死的,只差沒帶著小孩跳樓,不然版面會更大。」

張俞君迅速的瀏覽了頁面,下了個簡短結論,接著目露凶光瞪著自家老闆,咬牙切齒的從牙縫間吐出字句,「這種誰接誰倒楣的超兇惡鬼屋,你是接回來做什麼?哈?你說啊?」

她纖細的食指轉眼又指向了呆立在一旁的季以恩,火冒三丈的問,「而且你還沒回答我,你又撿了一隻流浪狗回來做什麼啊?」

……
流浪狗?講的是自己嗎?

季以恩從小到大,什麼難聽的字眼都被罵過,唯獨欠缺流浪狗這個新鮮詞彙,他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。

「呵呵呵……」可惜安叔的無視技能點蠻高的。

他仍然自顧自的呵呵笑,還把季以恩拉來身前,拍拍少年的肩膀說,「你初來乍到,這張豐厚的委託單就交給你啦!不要讓安叔失望啊!」

說完還是繼續他的萬年呵呵招牌笑聲,往辦公室的裡間飄去。

被留在原地的張俞君頹然垂下肩膀,背後陰影沉重,嘟噥著,「這下好了,本季的虧損還沒打平,又多了一張口要吃飯。」

很明白對方正在埋怨自己,季以恩的硬脾氣又發作,脫口而出的話不經大腦,「安叔不是說交給我嗎?我一定會做到的!」

張俞君不屑的瞪他一眼,她雙手抱胸,字字句句都是咄咄逼人,「出租房屋有多少學問你知道嗎?怎麼找到客人你懂嗎?廣告文案怎寫你會嗎?談判技巧你行嗎?修理馬桶你能嗎?」

她豎出了手指,「你不要什麼事情都以為有點臭脾氣就可以!」

面對張俞君的逼問,季以恩感覺有點羞辱,要是以前的自己一定轉身就走,但是想到病房中的媽媽,他咬住了唇,低下頭大喊,腰桿折成九十度,態度直逼日本人。

「前輩,求你教我了!」聲音宏亮的他自己都臉紅了。

這下子,張俞君反而新奇的看著季以恩,內心震動了一下,眼前的少年十分可愛啊,嘖嘖。她轉頭望向四周,在多一張口吃飯,也無所謂吧!

事實上,她不想承認的是,撿狗的雖然都是安叔,不肯送養的卻是她。

她嘴角略微上揚了一個弧度,拿下了黑框眼鏡,眼神閃了一下,「有點意思,真的有心想學嗎?這台相機拿著,去把現場環境拍清楚再回來吧!」

就這樣,脖子上掛了一台小小的數位相機,季以恩被堂而皇之的踢出了《無殼蝸牛租屋通》的辦公室。

他騎著店內配置的50cc小機車,頭戴著瓜皮帽。回想著剛剛張俞君花了將近半小時幫他惡補的拍照技巧,穿梭在大馬路上,依照委託單上的地址,騎到一棟小小的五樓公寓前方。

小公寓只有五層樓高,旁邊圍繞的新大樓則有數十層,高高遮住了公寓的光線。

在正中午的時分,季以恩光是推開了一樓的鐵門,就感到自己的雞皮疙瘩全部都站起來了,一陣冷風猛地吹上身來。

他拾著階梯往上走,委託單上的地址在四樓,季以恩不斷在內心對自己信心喊話,現在是正中午,電影裡面的厲鬼,都要半夜才能出來!

現在絕對安全,安全的!

在他第十次這樣對自己喊話之後,才終於鼓起勇氣,掏出附在委託單上頭的鐵門鑰匙,打開眼前的綠色鐵門。

進到屋內,季以恩長久以來仰賴的生存直覺,立刻警笛大響.讓他在第一秒就想拔腿落跑,但是他的理性又立刻阻止他落荒而逃的衝動──環顧室內客廳,擺設一切正常。沒有血跡也沒有亂七八糟的符咒八卦鏡。

他鼓起勇氣,脫下鞋子,踏入整齊的客廳,這間公寓本來的採光不錯,但自從隔壁大樓蓋起來之後,就終年照不到陽光了。

兩房一廳的格局,家具也還蠻新的,季以恩摸著客廳的沙發,偷偷在內心想,不知道這樣的房子,如果依安叔來看的話,會適合租給誰呢?

安叔在醫院門前說的話,到底只是隨便唬弄自己的,還是別有深意?

不管了!先完成前輩交代的任務吧!

季以恩拿起掛在胸前的數位相機,對著客廳以及兩間臥房隨意的拍了幾張,他從小到大第一次使用相機,沒什麼經驗也沒什麼技巧。

拍了十幾張之後,季以恩長長吁了一口氣,按照張俞君教他的方式,把相機調整到檢視相片的模式。

「這……是什麼啊……啊啊啊?」

連著檢視了幾張,季以恩忍不住慘叫起來,因為不管是什麼場景,照片的右上角都有一塊污漬,就像一個人型的陰影趴在上頭,正在窺視著拍照的自己。

重重抖了一下手,季以恩非常慌張,這就是之前在這裡上吊的……那個嗎?

他很想逃走,又怕的要死,卻梗著脖子,腦海中不斷想著──沒有帶著照片回去的話,前輩一定又會說自己是白吃飯的,弄個不好,這份得來不易的工作,就要跟自己說掰掰了。

不行!自己絕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。

媽媽,還等著自己存錢請看護啊!

季以恩不信邪,把照片全數刪除,這次更仔細的換了幾個角度,避開天花板,只拍跟眼睛平行的幾個視野,死馬當作活馬醫,乾脆眼不見為淨,拍不到就算沒事了!

但他懷抱著一絲渺茫的希望,抖著手點開了檢閱的模式,相片中的人型陰影卻還是依然存在,膠著的黏在每張不同角度的照片上頭。

「拜託不要這樣搞我啊!我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,讓我拍幾張照片啦!」季以恩實在無計可施,低聲喃喃自語哀求著。

但在他說完這句話幾分鐘之後,廚房內開始傳來陣陣乒乒乓乓的聲音。

季以恩拿著相機連雙腳都在顫抖,他走向廚房,在他的視線內,廚房流理台上的鍋碗瓢盆竟然開始震動,震動的幅度越來越大,甚至緩緩飛到了空中,朝向他飛來。

季以恩目瞪口呆,閃過了幾個玻璃杯之後,眼看一把菜刀也即將逼到自己眼前……

他趕緊跑到客廳的沙發後方,一不做二不休,爬進了沙發底下,大喊:「大哥、大姐求求你啊!我不能走,你拿菜刀砍我也沒用,我沒拍好照片之前,我就是要死賴在這!」

季以恩狠了心,從國中畢業開始,他就為了貼補家計,死命在社會底層打滾這麼多年,什麼樣的人他沒看過,比鬼更狠的人,多不勝數,他為了媽媽,為了新工作,死也不能走!

「死賴在這?你要陪我嗎?」

這時一句柔軟的女聲,緩緩在他耳邊響起,季以恩又大叫一聲,猛然從沙發底下爬了出來,尋找聲音的來源。

「誰、誰、誰在我耳邊說話?」季以恩瀕臨崩潰,四處大喊著。

「白癡,在上面。」

季以恩嚇得快要暈厥了,聽到剛剛的女聲,下意識往上一看,一具女人的屍體,手腳並用的攀附在天花板上頭,就像……一隻人面蜘蛛,

「啊啊啊啊啊!」季以恩崩潰大叫,拼命往後爬到牆邊,抱住自己的頭慘叫。

「叫什麼?吵死了,」女人的屍體退了幾步,稍微放過了季以恩,伸出一隻模糊的手,挖了挖耳朵。

「你你你,你到底是什麼?」季以恩見到對方似乎沒有立刻吃掉自己的打算,壯著膽子開口問了一句。

「我?鬼唄……

屍體聽到他的問話,幽幽的笑了一下,又往他的方向爬了幾步,長長的頭髮穿透陰影,垂到了地上。

「別過來啊啊啊啊!」季以恩退無可退,冷汗直冒,整個人黏在牆壁上,試圖勸阻對方。

「剛剛不是很有種?說要死賴在這裡陪我?現在快滾唄!」屍體嗤笑了一聲。

……不行!」季以恩痛恨今天的自己,大概是腦子燒了還是有病,竟然連命都不要了。

「哦?想送死?」屍體來了興趣,加快四肢的速度,在天花板上快速移動,幾秒就來到了季以恩的頭頂上方,垂下了長長的黑髮,纏繞在季以恩的脖子上。

「不行不行不行!我一定要完成我的工作!死也不走!」季以恩在層層黑髮之間,連心臟都緊緊縮住了,感覺到將近窒息的恐懼,但是不服輸的他,仍然一股腦的大喊出來。

「哼!小孩子一個,什麼工作?」屍體呸了一聲,似乎放棄跟季以恩較真的打算,又遠遠退開,攀附在窗台上頭。

因為對方拉開了距離,才得以大口喘氣的季以恩,斷斷續續的敘述著,「拍照、要幫這間房子找客人、要出租……

屍體聽到這裡,倒是變了臉色,逼出陣陣寒氣,「沒門!我被困在這裡已經夠慘了,怎還容你找人來打擾我?」

這下才感覺到事情嚴重性的季以恩,終於知道今天就算自己拍了照片回去,仍然無法替這間房子找到房客。

他怔在原地,愣愣的開口,「你不能搬家嗎?」

「我都說我被困在這裡了,你這小子是蠢過頭還是沒在聽我說話啊!」屍體略顯怒氣,黑色的陰影向墨漬一樣,往天花板擴散開來。

這具屍體其實就是當年自殺的女人,因為被男友拋棄之後,想不開就在這間租來的公寓上吊自殺,本來以為死了一了百了,沒想到死掉之後,卻被困在這間公寓裏頭,還以這麼怪異的方式生存,哪裡都不能去。

……可是這裡要租給別人耶,你這樣會嚇到房客。」季以恩仍然不死心。

屍體在公寓內的天花板快速移動,顯示出心情非常焦躁的狀態,她暴躁的回答季以恩,「除非有人願意帶我回家,不然我離不開這裡!」

……你會吃人嗎?」

季以恩猶豫了片刻,內心數十個問題,最後只簡化成一句。

……不會。」

屍體黑著半邊臉,沒好氣的一秒回答他。

***

新板特區的公寓果然很搶手!

季以恩在張俞君的協助之下,將房子好好的整理一遍,刷過了全新的油漆,並從數百張照片中,挑出自己拍得最好的幾張放上租屋網之後,絡繹不絕的電話就打進了《無殼蝸牛租屋通》辦公室。

雖然在網路上都查得到這間公寓過往的新聞,但是低於市價三成的租金,還是讓許多台北小資族心動不已。

而且在仲介帶看之後,發現屋況一切正常,只有一個採光不太好的缺點,一對新婚夫妻就乾脆的掏出現金下定了。

兩個星期之後,安叔拿到了由屋主那邊給的酬金,季以恩也領到了這份工作的第一份薪水,他有點不敢置信。

就連前輩對他的態度都好了很多,開始教他一些看房子的常識,以及拍照的技巧。

「就算不用底片,我也不想每次都要從數百張照片中挑出少數能用的。」這是前輩的原話。

拿著小數位相機正在《無殼蝸牛租屋通》外頭,練習拍著街道的季以恩滿心歡喜,繼續這樣努力下去,很快就能存夠看護的錢,把媽媽接回家了吧!

這時口袋的手機鈴聲響起,季以恩掏出舊舊的折疊式手機,這可是他的寶貝,用了四五年了!

小心翼翼的打開蓋子,手機的話筒傳來了一陣幽幽的女聲,彷彿從冥界傳來,那麼的幽深,令人一聽就起了全身的雞皮疙瘩。

「今天晚上帶燒仙草回家,我想吃燒仙草。」

季以恩沉默了一下,「……你一個女鬼跟人家吃什麼燒仙草?」

「有人規定女鬼不能吃燒仙草嗎?」

電話被掛斷了,只剩嘟嘟聲在耳邊迴盪。

季以恩垂下了肩膀,認命的走進辦公室大喊,「前輩,這附近哪裡有賣燒仙草啊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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