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11月26日 星期二

白貓的請託


白貓的請託 楔子

「終於找到你了。」

一個小男孩在黑暗當中抬起了頭來,他連嗚咽著哭泣的力氣都失去了,早就放棄了掙扎。只盯著眼前的德國牧羊犬發楞。

這隻半人高的德國牧羊犬,正張著燦亮的雙眸,看著自己的小主人,一雙耳朵迎風而立,深深的鬆了一口氣,從嘴邊溢出了一聲嘆息。

是銀刃!男孩昏昏沉沉的抬頭,瞧見自家的牧羊犬,剛剛耳中的陌生聲音,是爸爸的聲音嗎?銀刃來了,爸爸也來了嗎?他好餓好害怕……

男孩被關在冰櫃內,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,他瘦弱的四肢不斷抖動,雙手跟雙腳都被黑色膠帶緊緊捆住,除了上頭已經出現了紫色的瘀青之外,男孩的體溫也在危險的瀕死邊緣。

銀刃立刻驅身向前,圈住了自己的小主人。


一股熟悉的皮毛味道,鑽入男孩的鼻腔,男孩的眼淚瞬間從眼眶中滑落,小小的手握成拳頭,又緩緩鬆開,被牧羊犬溫熱的身體圍繞著,就跟每天晚上跟銀刃一起睡覺的時候一樣安心。

好溫暖,最喜歡跟銀刃一起睡覺了,就算媽媽總是說不可以,還是會偷偷讓銀刃在媽媽看不到的時候,跳到床上來。

銀刃是一隻很聰明很聰明的狗兒喔。男孩很自豪。

男孩閉上眼睛,心跳逐漸趨緩,夢境的美好正在跟他招手著,銀刃卻不斷的伸出舌頭,舔舐著自己的臉頰跟頸邊,小男孩皺起了眉頭。

銀刃你好討厭,不要煩我,我想睡覺了……

「別睡,睡了會醒不過來。我的小主人。」

男孩昏昏沉沉的抬起頭來,銀刃的雙眼正看著自己,如同過去的每一天一樣,信賴又忠誠,是男孩最好的朋友跟玩伴。

但是,銀刃剛剛說話了嗎?

男孩暈沉的臉龐,忽然打起了一點精神,「你在跟我說話嗎?聖誕老公公聽見我的願望了?」

男孩忘記了肢體的疼痛跟不安,在銀刃懷中扭動著,今年的聖誕節,他沒跟聖誕老公公討任何禮物,就只希望一件事情──銀刃可以陪他說話。

銀刃微微笑了。「小主人,是的,是我。」

牠又低下頭,準備撕裂男孩手上的膠帶,牠細心的從中間咬開,不割傷男孩柔嫩的小手,接著瞄準了腳上的膠帶,一點一點的啃咬著。

「我的願望實現了!你真的會說話了!你從什麼時候學會的?」

男孩興奮的笑著,臉上的蒼白,逐漸燃起了粉色的微紅,他們家裡只有他一個小孩,爸爸媽媽又天天都很忙,常常只有小男孩一個人在家,所以他真的很希望銀刃可以陪他說話。

「親愛的小主人,我一直都會。」

銀刃站了起來,把男孩拱上了背,慢慢的走了出去,冰櫃的電線早已經被牠咬掉,男孩的體溫正在回轉,這是好現象。「閉上眼睛好嗎?」

「銀刃騙人。」男孩嘟著嘴,還是乖乖閉上了眼睛,趴上了銀刃的背,他小小的手心緊緊攥著牧羊犬頸間的絨毛,「我們要去哪裡?找爸爸嗎?」

「嗯。抓好了嗎?」銀刃點點頭,眼神重新轉變,銳利得瞪視著滿地或躺或仰的男人,還有一地蜿蜒到牠腳爪上的血泊,這些景象,男孩不必看見。

「我抓好了!」男孩高聲應和,被綁架至此偏僻山區的緊張,已經完全被銀刃會說話的事情轉移了,而且他從以前就很想騎在銀刃身上,可是銀刃從來不答應,就算沒開口拒絕,也會在他得逞之前走掉。

「那我們就要回家囉。」

牧羊犬壓低後腿,往前快速的奔跑,樹林裡的風聲在他與小主人的耳邊呼呼作響,綁匪很細心,這是一起跨縣市的富商兒子綁票事件,為了防止警方追查,這裡距離男孩的家,至少有數十公里。

銀刃自信的抬起頭來,沒問題的,牠一定可以安全把小主人送回家。

白貓的請託 第一章

為什麼會想起那麼久以前的事情?

那是在他五歲的時候,雷聲大雨點小的綁架事件,開頭轟轟烈烈,自己被綁匪帶著四處轉移,失蹤了一個月,當大家都已經不看好人質的性命時,自己卻奇蹟似得出現在家裡。

轉眼之間,也過了三十年了啊……

現在自己的雙親也早已過世,更別說什麼巨額的財產,李豫量想到這裡,憤恨的搥了一下床板,砰的一聲響徹整層樓,這是一間兩坪大的雅房,就連廁所都沒有,要走到隔壁的麥當勞借用。

李豫量滿身酒氣的躺在床板上,臉龐被歲月刻畫了幾許皺紋,已經褪去了年少的稚氣,眉眼之間,仍然看得出斯文的模樣,只是一頭亂髮糾結在一起,長年久坐辦公桌的並不健壯,甚至還有些單薄。

三十五歲的男人,本來應該是意氣風發的時候,卻憋屈的住在這裡。

不,他本來不是這樣!

是那間他奉獻了十幾年青春的公司,竟然設計陷害他,早就該瀕臨破產的地步,卻在宣告破產之前,讓他拿了所有的錢出來入股……

那天晚上,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,放任手機不斷的響,連關機的力氣都沒有,妻子看到新聞了,一定是哭著打來問他怎麼辦。

他沒接電話,只拉開了公司的窗戶,爬上了窗子,底下的風呼呼的吹,車水馬龍的華麗都市,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吸血水蛭一樣,吸乾他們這些人的血,兩仟萬的房子啊!三十年的賣身契……

只要一個月還不出來,就要殘酷的被銀行拍賣。

他第一次這麼恨自己,簽過幾百份合約,唯一沒仔細看得,卻是從自家公司出來的那一份,董事長的臉笑得多麼虛偽,為什麼自己當下沒有看穿,抽出桌上的鋼筆,一不做貳不休的簽了。

然後把自己所有的餘生都賣了。

站在窗台上,李豫量的雙腿抖得厲害,他哭得懦弱,桌上的手機還在響,妻子跟自己的婚紗照一閃一閃的顯示著,他不想死,他不敢死……可是他也沒有勇氣面對,妻子如果說要離婚呢?

李豫量逃了,從住了幾十年的都市逃了,什麼行李都沒有拿,就只抓了一件披在椅背上的公司夾克,還有一張只能領幾仟元的提款卡。

要走的時候,手機還在裡邊不停的響。

李豫量像是後頭有惡鬼追他一樣,一個人邊哭邊跑,隨便跳上了一班火車,一路向南,火車一直開,從白天開到黑夜,李豫量哭累了又睡,最後等他餓著肚子醒來時,火車已經開進了一片海灣。

李豫量趴在窗戶上,清晨的海面閃爍著銀白色的光芒,好美。

他落腳的第一站,就是這個泛著珍珠光芒的小漁村。

但是他連續喝了個三天,今天早上醒來,只體認到一個事實──喝酒不會飽啊!他很想死,最好醉死算了,但是肚子餓這種生理需求,卻該死的一點都沒辦法忽略,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磨自己。

因為想填飽肚子,所以只能穿著皺巴巴的襯衫,跟酒氣衝天的西裝褲,李豫量爬了起來,開始在這個小漁村遊蕩,不過一個連年輕人都沒有的漁村,又有什麼工作可以給一個三十五歲的中年男子?

他路過了漂泊的小船,跨過了攤在地上乾癟成一大團的漁網,捏著鼻子從港邊快炒店經過,很快的繞了一圈,小漁村什麼都沒有,只有一些老年的居民,瞄了他一眼。

李豫量站在路邊,乾脆的撒了泡尿在水溝裡。

這裡的房子都不高,矮矮的兩、三層樓,牆壁被海風腐蝕的透出裡頭的貝殼,李豫量伸出食指摳了摳,百無聊賴的踢踢腳邊的罐子,鐵罐飛得很遠,嚇跑了一隻正在樹下睡覺的貓。

等到李豫量幾乎餓昏在便利商店的前面時,一張脫落的海報,從便利商店的玻璃上慢慢飄落,不偏不倚的蓋在他頭上,李豫量哭笑不得的抓起海報往一旁扔,自己可還沒死呢!

等等,這家便利商店在徵人?

他把海報扯回來,皺巴巴的全省統一徵人啟示,在這裡看起來,已經有些風吹日曬的痕跡了,上頭一個大大的紅字勾在大夜班的位置,他雙眼死死盯著,櫥窗內的微波食品。

據說便利商店的員工,都可以吃過期的便當。李豫量吞了一口口水。

好餓,真的好餓。李豫量彷彿失了神般的走進便利商店。

***

「歡迎光臨!草莓季現正熱賣中,暖呼呼的關東煮買五送一!」

李豫量身穿便利商店的制服,興高采烈的吃著手上的便當,現在是半夜一點,剛剛有個老伯進來買了包七星菸,還跟他攀談了幾句,老伯說:「現在很少看到年輕人來了,連我孫子都說這裡好山好水好無聊。」

李豫量摸摸頭上的頭髮,還好他雖然快要步入中年,頭上的頭髮依然茂密,「我不是什麼年輕人啦,你看我這樣,都三十五歲了!只是台北混不下去了,來這裡找口飯吃……」

他在便利商店,也待了三個月了。

現在李豫量可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大夜班店員,(理論上來說)。

反正大夜班也不會有人來繳水費,或者要求便當要熟不要燙、訂票要坐在偶像正前方,之類的無理要求。如果真的不行,大不了兩手一攤,請顧客明日再來──這可是老闆應允的權利呢!

鄉下地方,沒什麼比人情還重要的!

而李豫量也乾脆什麼都不想,台北的事情通通忘光光。

他自得其樂的在一家便利商店做著時薪130的員工,反正只要把自己的這一張嘴喂飽了,其餘也什麼都不用管了,什麼買房子買車子,孩子的教育,通通都被他拋在腦後。

他快快樂樂的上班,快快樂樂的睡覺,拋棄了過往的一切,偶爾會浮現妻子慌張無住哭泣的樣子,他就立刻塞到腦海裡,然後再拆一個便當來吃,吃飽了,就什麼都忘了。

只是命運不饒人,總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給人驚喜或驚嚇。

一天深夜,凌晨三點鐘,他拄著櫃台昏昏欲睡,頭一點一點的,聽到便利商店的大門,忽然叮的一聲打開了,李豫量反射性的大喊,「歡迎光臨!49元集點送印章!」

怎麼沒人?

李豫量左顧右盼,這家便利商店並不大,連用餐區都沒有,遠一點的馬路路燈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熄滅了,只有門前的一盞日光燈,巨集著一群飛翔的大蛾。

遠遠的海浪聲,從來不停歇的那種寧靜浪濤,卻在這時候,彷彿死寂了。

「誰?是誰?」李豫量走出櫃台,還是沒看到人影,難道電動門故障了?他走到門前,對著感應器揮揮手,「沒事啊……」他放下手,心底有點毛。

「這個傢伙是白癡嗎?」

忽然一陣細細的聲音傳來,難以分辨是男是女,好像是孩子的聲音……

三更半夜的哪來的小孩啊?李豫量全身的雞皮疙瘩,一瞬間站起來,他的身體彷彿被電流電了一下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
「他沒聽到我們說話?我記得他是溝通者啊。」細細的聲音還在繼續交談,似乎對自己遲遲沒有回應,有一點不滿了。

媽的,都這麼狼狽了,竟然連鬼都要糾纏自己?李豫量一時怒向膽邊生,猛地回頭,緊閉眼睛大喊,「來啊來啊!想要我的命就拿走啊!」

「誰要你的命?」嗤的一聲,讓李豫量的眼睛偷偷張開了一條縫,「在下面啦,你這個白癡溝通者,怎麼我們等了這麼久,就攤上你這樣一個笨蛋?」

李豫量慢慢的將視線往下,一群野貓,正高高仰著頭看著他,這些野貓花色很雜,白黑各一塊的、虎斑條紋的、全黑的、橘亮橘亮的、還有黃黑色混雜成一團的……臉上共同都是一臉鄙夷。

「你、你、你們!你們會說話?」李豫量結結巴巴,退了一大步,卻正巧電動門感應到他,一整個大開,從階梯上滾了下去,死死撞了一個後腦勺的腫包。

一隻虎斑條紋的野貓率先走了出來,臉上還有一條穿過眼睛的疤痕,看起來很像是貓界的大尾流氓,身後還率領著一群小弟。

「廢話,我們本來就會說話。」牠趾高氣昂的樣子,看起來有點欠揍,尾巴掃啊掃的,又輕盈一跳,壓在了李豫量的胸口,「但是只有溝通者可以聽到。」

「什麼是溝通者?」李豫量完全愣住了。

那隻虎斑條紋的野貓抬起了前爪,輕輕舔了一下,「不知道,我們只知道溝通者就是你。」然後所有的貓一起圍了上來,李豫量第一次覺得野貓非常可怕,腦海中出現了想要逃跑的念頭。

野貓們像在合唱一樣,「溝通者要幫我們完成願望,這是規定。」

牠們讓出了一條通道,後面一隻潔白亮麗的白貓,搖曳著尾巴,輕輕走到李豫量右手臂邊。姿態優雅,臉上甚至露出了怯生生的神情。

白貓對著李豫量輕聲開口。

「請幫我完成我的願望……我想見我奶奶。」

李豫量頭還在發昏,壓在胸口上的刀疤貓,(李豫量在幾秒內幫這隻虎斑條紋取了名字)已經迅雷不及掩耳,伸出舔得乾乾淨淨,卻帶著香醇口水味道的貓爪,不偏不倚的蓋上了李豫量的額頭。

一個貓掌印,成形。

李豫量只覺得眉心一陣熱燙,就不省人事的昏了過去。依稀還聽得到野貓群離去的足音,以及被掃過臉上的毛茸茸感。

還有飄盪在風中,那隻霸王貓不屑的評語──真是沒見過這麼沒用的溝通者……


白貓的請託 第二章

「我在作夢吧?」

隔天被一大早來的老闆給叫醒,李豫量渾渾噩噩,走回自己的雅房,狠狠的睡他個大半天,老闆對他昏倒在門外的事情,並沒有責怪什麼,甚至還大驚小怪的要他到醫院好好檢查一下。

李豫量只是在心底苦笑,如果要檢查的話,說不定應該先檢查幻聽,不!可能連幻視也要了!貓怎麼可能會說話呢?

還說什麼要幫牠們完成願望,開玩笑,他連自己的願望都沒辦法達成了。

李豫量甩甩頭,打起精神來,隨便洗了個澡,換上了便利商店的制服,準備去吃晚餐──店內的過期便當,順便準備開工上班。

這家便利商店,其實只有老闆一家子在顧,最近他的兒子要升學了,沒時間來幫忙搬貨。老闆跟李豫量商量,每天提早兩小時,多加一點薪水,李豫量看在便當的份上,也可有可無答應了。

「阿量,你也不年輕了,還會跟年輕人趕時髦喔?」今天一進店面,老闆就狐疑瞪著李豫量的臉看,彷彿他臉上開了花。

「趕時髦?什麼東西?」李豫量伸了伸懶腰,挑選著今天想吃的便當,老闆看在他提早來的份上,不管有沒有過期,都可以讓他吃。

老闆沒說什麼,竊笑著遞過了小鏡子。

「哇啊!這是什麼鬼?」李豫量一照鏡子,驚恐的大喊,他臉上比開花還嚴重,一個小小的貓掌印,圓圓滾滾,正印在他的眉心中央,還透著粉色的光芒,看著就超級不祥!

後來李豫量苦思了很久,才勉強得出一個結論──大概是昨天昏倒在店門外,背野貓一腳踩過的吧?

他沒敢跟老闆說野貓找他說話的事情,深怕自己被當成瘋子,不過現在看著老闆臉上的表情,他覺得根本雖不中,亦不遠矣了。

誰會在臉上蓋貓腳印啊!

「騙肖欸,貓踩的會洗不掉?」老闆邊嘟噥著邊交班的聲音,整個晚上都糾纏著李豫量,他自己也覺得很奇怪,拼命的搓了好幾次,還盛了一盆肥皂水來櫃台,就是弄不掉這個貓掌印。

他把老闆的鏡子A來了,無聊的時候都在端詳自己的額頭,死命的搓了老半天,最後只得放棄,沒想到半夜三點一到,電動門又叮咚一聲,自己打開了。

死豬不怕滾水燙,快步入中年的歐吉桑跟中年歐巴桑都是同類生物。

李豫量把頭往櫃台下一探,果不其然又是那群野貓,「欸欸,你們在我頭上搞了什麼鬼?快點把他用掉,我堂堂一個大男人,這樣子多醜啊!」

刀疤貓撇撇嘴,「由我來蓋印,已經算是抬舉你了。昨天你怎麼這麼沒用啊,一下子就暈倒了,累得我們還得跑第二趟!」

李豫量頭上的青筋抽了抽,敢情都是他的錯,他平凡人當了半年,一點都不想跨入邪魔歪道,更不想改行當馴獸師!

「你們那什麼鬼願望,我不答應!」

刀疤貓卻勾了勾嘴角,臉上擰出邪氣來,尖細的貓牙露出嘴邊,「你不答應?你額頭上的印,每七日會反黑一次,等到七七四十九天,你就只有死路一條。」

「你敢威脅我?」

李豫量跳腳,人類可是萬物之靈,怎麼能夠被一隻小小的四腳禽獸給欺負?他跳上了櫃檯,大吼大叫,揮舞著手上的膠帶台,活像一隻暴怒的猩猩,「快滾快滾!不然通通把你們煮來當貓肉湯!」

刀疤貓瞇細了眼睛,「這是你說的?兄弟們!上!」

牠一聲令下,所有的貓踩著櫃台往上跳,先抓花了李豫量的臉,又跳上了店內的架子,不管是餅乾還是泡麵,甚至是關東煮檯,通通掃到地面上,一陣旋風經過,李豫量的下巴已經掉到地上了。

「快住手快住手!算我求你們!」等他回過神來大吼,店內早已狼藉一片。

刀疤貓嘿嘿笑著,一甩頭,美麗的白貓又出場,楚楚可憐的看著李豫量,「我的願望很簡單,我只想再見奶奶一次。」

看著刀疤貓得逞的笑,還有頭上這個醜到不行的貓掌印,李豫量頹然的垂下雙肩,「行,你想見誰都行……」

***

李豫量恨死自己了。

說什麼簡單的願望,那隻白貓的奶奶還有個名子呢!就叫做曾玉珠,享年八十九歲,骨灰還放在漁村隔壁鎮的靈骨塔內!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?

這代表她不僅是個人類,還是個死掉的人類!

而自己這輩子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平凡老百姓,別說鬼了,連鬼影都沒見過。到底要去哪裡找這位了大半年的曾玉珠?

張著一雙睡不飽的大眼睛,七天過去了,李豫量頭上的貓掌印真的翻黑了一些。

他不敢心存僥倖的原因還不只這個,每天他站大夜班的時候,門外總會有一隻監督他的野貓,彷彿要告訴他:「我們正看著你呢!」

可是就算特地跟老闆請假了兩天,拿著個手電筒繞遍了漁村,喊曾玉珠的名子喊到喉嚨啞掉,還是什麼鬼影子都沒看到,李豫量已經快要跪地求饒,不管是何方神聖,拜託快出來指引他一條明路!

明路?等等!

剛下班在外頭閒晃的李豫量,腦袋一陣靈光閃過,眼前一座三太子的廟,上頭的神像微微笑,彷彿正在向他招手,李豫量三步併作兩步,跌跌撞撞的衝進廟裡,朝著老廟祝大喊一聲。

「我要觀落陰!」

門口邊的老廟祝本來直打瞌睡,被這一聲大喊嚇得蹦了半天高,「夭壽!你要嚇死我這個老人家啊!」老廟祝戴起老花眼鏡,「你剛剛說要幹什麼呀?年輕人。」

「我要拜託三太子帶我觀落陰。」李豫量中氣十足的喊著,電視不都這樣演嗎?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,他怎麼沒早點想到這一招?

老廟祝推推眼鏡,一臉氣定神閒,這樣的糊塗鬼他看多了,他掏掏耳朵,遞出一張號碼牌,上頭寫著四十五號,這年頭求人問卜也講排隊的。

「晚上三太子才會降駕,我可以幫你問問看,你晚上再來!」

「什麼啊?這樣我今晚又要請假了!」李豫量哭喪著臉,「商量一下,能不能早一點,今天下午四點行不行?」

「三太子降駕還可以預約的喔?」老廟祝砰得一聲關上大門,把他趕出去了。

那一天的晚上,老闆的臉色實在有點臭,不過李豫量到店裡請假的時候,還是打包了兩個便當,他晚上要請三太子幫忙,不知道香油錢要捐獻多少,恐怕得連消夜一起帶走了。

他跪在最後頭,長長的人龍之中,他一個假‧中年男子顯得特別扎眼,前後都是婆婆媽媽的虔誠信徒,不過李豫量一臉不在乎,低著頭繼續扒著飯,還大咬一口雞腿,油膩膩了滿嘴。

中年失志之後,他已經不知道面子是什麼了。

「下一位上前!」

三太子尖細如兒童的聲音響起,李豫量往前爬行,終於輪到他了,他把便當隨手往拜墊下一塞,恭恭敬敬的說著,「太子爺啊!信徒想要觀落陰一個人,她叫曾玉珠,信徒……」

李豫量的話還沒講完,三太子的聲音又起,「你~你可是曾玉珠的誰?」

三太子的乩身約莫五十歲,還有一顆圓滾滾的肚子,他看著比李豫量老多了,頭上竟綁著兩邊的沖天炮,手上還拿著根棒棒糖,跨著腳走來走去。

三太子搖晃著身體問,一時之間那五十幾歲的胖男人,油頭滿面的臉龐,竟然讓李豫量產生了錯覺,彷彿眼前真是三太子的本尊降臨,他不敢造次,再度低下頭。

「我不是曾玉珠的誰。」李豫量老實搖搖頭。

「那你可認識她?」三太子彎下腰,耐心再問。

「不認識……」

李豫量本來不信鬼神,畢竟他連鬼影都沒見過,死後的事情太過飄渺,他這半生勞勞碌碌,沒時間想這種鬼神之事,但是今日跪在三太子堂下,他卻不由自主有問必答,不敢生出欺瞞之心。

只是這三太子的臉色好像不太好看啊……李豫量吞了一口口水。

「有話好好說啊!太子爺!」李豫量慘叫一聲。

「你根本就是來亂的!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!」三太子不聽解釋,操起神桌上的雞毛撣子,還準備脫了腳上的黑色拖鞋。

李豫量猛地站起來,看著砸過來的拖鞋──從那胖乩身腳上脫下來還帶著一股臭味!他常年坐辦公桌的身手,竟然頗敏捷,趕緊閃了一下,讓拖鞋正中後頭倒楣鬼的臉。

「不認識!你不認識觀她幹什麼?你不知道觀落陰得九等親內,就算我要法外開恩給你,你也得先認識人家啊!」

三太子氣得暴跳如雷,口袋裡面的棒棒糖,像是連珠炮般,拼命拿來丟李豫量,黑、白、紅、黃,漫天都是糖!

「我、我、我也是不得已的啊!」

一人一神在宮廟內來回奔跑,嚇得老廟祝的心臟快要停了,後面一票信徒也全都瞪大了眼,阿嬤們趕緊抓住胸口,面面相覷──現在是花生省魔術了?

「好啦!我說啦!」被丟得暴頭鼠竄的李豫量,猛地停下來,後方的三太子只差一尺就要撞上去,兩人對看一眼,胸口都劇烈得喘著氣。「我說我說我說!是一隻白色的野貓,委託我來找曾玉珠的啦!」

一室安靜。

後方的阿公乾脆咚的一聲昏倒了。

三太子深深吸一口氣,「給、我、亂、棒、打、出、去!」

白貓的請託 第三章

李豫量摸著屁股,上頭還印著三太子的腳印,他被踢出來了,可惡啊,好不容易讓他想到觀落陰這個辦法,結果三太子卻不肯幫他,這有天理嗎?

李豫量自怨自艾著,一個人走在街道上,他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,冷風吹過他身邊,他打了一個哆嗦,正自嘆倒楣,想趕快回家蒙頭大睡一場時,卻忽然被一個蒼老的聲音叫住了。

「年輕人暫且留步,我看你印堂發黑,是不是最近有什麼禍事纏身?」

叫住他的聲音,是個沙啞的男人聲,李豫量回頭一看,一個清風道骨的老算命仙,坐在一張桌子前,旁邊還插著旗,上頭正寫著「鐵口直斷」四大字!

李豫量懶得理會,又繼續往前走。「我最近的禍事可多了。」

「噯老夫姑且一算,你今年三十有五,是隱藏版的太歲年啊!如果不好好處哩,恐怕連命都要沒了。」

老算命仙一張嘴,就是不祥之言,也讓李豫量慢慢停下了腳步。

老算命仙熱切的把李豫量拉到自己的攤子前,「今年三十五沒說錯吧?犯太歲啊犯太歲!而且你這眉心一黑印,近日必有大事,如果你願意的話,可以跟老夫一說,或許有辦法可解。」

這老算命仙竟然說中了自己的年紀?李豫量半信半疑的坐下,「別問了,很可怕。我這事情很玄。我怕你不信。」

他可不想再被當成瘋子了,眼前的算命仙老人雖然瘦弱得沒幾兩肉,但是要是跟三太子一樣發瘋,那可就麻煩了!

「你說你說。」老算命仙擺擺手,一臉專心聆聽的模樣。

深怕李豫量還不信,老算命仙一眨眼從空蕩蕩的塑膠桌底下,翻手拿出兩杯熱茶,在寒風中吹了老半天的李豫量頓時目瞪口呆,一臉崇拜的捧著紙杯。

李豫量輕輕嗓子,有個人可以傾吐也好!他開始說起這段時間身上的奇遇,卻沒看見老算命仙偷偷踢了踢腳邊的保溫杯。

「這麼玄的事情你信不信?我本來不信啊!頭上這個印子卻越來越黑,看著嚇死我了!」李豫量的話匣子一開,說了老半天,肚子內灌滿了茶水,李豫量的腦袋開始有點昏昏沉沉,怎麼這茶使人越喝越想睡?

「信!我當然信!你這是百年難得奇才,不只犯太歲,還難能可貴的開了天眼!只是開了天眼,就要承擔一些責任,除非你……」老算命仙故作玄虛的捏捏手指。

「我、我……怎麼樣?」李豫量大舌頭了,繼續追問著。

他眼前的算命仙分成好幾個人影,不過這個算命仙既然相信他的話,就必定有什麼方法可以破解!

「要關上這天眼也不是不行,但是你知道的,這是逆天之事,老夫怕自己的道行不夠,遭到上天的懲罰啊!」老算命仙沉重萬分的搖頭。

看著算命仙推拒的模樣,李豫量卻忽然很想把這個該死的天眼給關上,他豪氣的拿起桌上的茶,一口仰盡,「大師您說!有什麼要求都沒關係啊!」

「好!看在你如此誠心的份上,我也沒什麼要求,就這個數目就好了。」算命仙比出了YA的手勢。

「這個數目?這個是什麼意思?」李豫量張著嘴笑,一陣天旋地轉,頭上的算命仙跟月亮星星,都在天空中打轉。

「兩萬。」算命仙背過身子去,一副即將迎風而去的模樣。「捨不得也沒關係,開天眼是天命職責,你要先苦其心志,勞其筋骨,餓其體膚,空乏其身……」

李豫量一聽冷汗都要下來了,這麼苦下去,自己還有命嗎?

他趕緊一拍胸脯,「沒問題!兩萬是吧?我剛領薪水!這邊兩萬多了,不用點!通通都給你!」他掏出皮夾,拿出中間一疊鈔票,全都塞進算命仙的手中。

「很好很好,你在這裡睡一覺,天亮之後,你的天眼自然就關了,再也聽不到什麼貓說話了……」

算命仙站起身來,甩開李豫量抓住他袖口的手,笑得和藹可親,一腳把李豫量踹到水溝蓋邊上,甩甩手上的一疊鈔票,趕緊搬走自己的生財工具,腳底抹油,開溜囉!

李豫量倒在水溝蓋上,聽著底下潺潺的水流聲,好在這漁村窮鄉又僻壤,連水溝也比都市裡面的來的乾淨一些。

李豫量的世界轉成了萬花筒,讓他不由自主乖乖闔上眼睛,伴著水流聲,一夜好眠。

等到天亮之後,他被圍觀的人群吵醒,一摸口袋,完了!乾乾癟癟的皮包,那個算命仙咧?他趕緊站起來,什麼都沒有了,鐵口直斷?塑膠桌子?熱茶?

「你要不要緊啊?怎麼倒在這裡睡覺?」

一旁的大嬸,拍拍他的胳膊,李豫量卻一掌揮開,搖搖晃晃的往前走,那些茶裡面加了迷藥,讓他的頭到現在還在暈沉,李豫量一個人一直往前,忍不住把臉埋在掌心中流淚。

這世界上還有比自己更蠢的嗎?

被老奸巨猾的董事長騙了,還可以安慰自己,是對方太過陰險狡詐;被路邊的江湖術士騙了,他不如乾脆一點去死吧?這麼粗劣的把戲,這麼難堪的自己……

不如去死吧?

李豫量回到雅房,走進房間,唯一的一把水果刀,就放在窗邊閃閃發亮,這是前一個房客留下來的東西,李豫量看著他,雙眼彷彿著了魔。

冰冰冷冷的刀身,一碰上了自己的手腕,就有一股寒氣直往外冒。李豫量抖著手,刀刃摸索著手上的動脈。

匡啷一聲,刀子掉落在地板上。

李豫量瘋狂的捶打牆壁,去死去死!自己這個膽小鬼,身上連一毛錢都沒有了,明天房東就要來收房租了,要露宿街頭當流浪漢嗎?

可是怎麼樣都還是不想死啊……

李豫量躺在地板上,眼角的淚滑落嘴邊,濕濕鹹鹹,提醒他身為人的感受,只要還可以吃東西的一天,人就不想死啊!這就是當人的悲哀吧?

李豫量的內心起了一絲怨恨,憑什麼要他死?

都是那些貓的錯,他猛地翻身。

他胡亂的抹抹臉,怨恨在內心環繞──殺掉白貓就沒事了吧?如果再不行,就連刀疤貓一起殺掉好了啊!人類的血統本來就比貓還高貴啊!如果受到威脅的話,這樣的行為也很正常吧!

他拿起刀子,貼身藏起衣服內,睜著血紅的雙眼關上房間大門。

***

李豫量知道白貓在哪,牠曾經跟他說,如果有任何曾玉珠的消息,都可以到漁港邊的那棟二層透天厝找牠,牠一直留在曾玉珠生前的家中。

曾玉珠的兒子來過幾次,也知道自己的老母親養著一隻貓,不過他住在都市裡,還有個有潔癖的老婆,實在不適合帶白貓回去。

過了好幾個月白貓也沒被餓死,他們就可有可無的把貓留在這。

沒個準還能嚇嚇小偷、抓抓老鼠。反正這房子被海風侵蝕的嚴重,早賣不出去了,白貓要是哪天被倒塌的屋樑壓死,那也是牠的命。

推開了一樓的鐵門,屋內一片黑暗。

李豫量小心翼翼的走上階梯,不知道怎麼的,有一點心虛,殺貓不犯法,虐貓也只是罰點小錢,他會一刀給白貓一個痛快的,只要白貓失去了心願,野貓們就不會再煩他了吧?

他躡著腳尖,小心不讓老舊的木造階梯發出聲音,上了二樓之後,是一排老式的房間,上面都還有花雕的塑膠板子呢!他瞇著眼睛,二樓有些光亮,灰塵在空氣中飄散,最後的一間房間,傳來了些許聲音。

李豫量慢慢走著,一直到最後一間的房前,偷偷探出頭看了一眼,空蕩蕩的房內,果然有一隻白色的貓咪,正在獨自走動著。

很好!抓到你了!

李豫量正想準備行動,卻被白貓的舉動迷惑了,他彎著腰,從門邊偷看著。

白貓走動了一會,老奶奶跟她丈夫都是日治時代的人,所以就算最後選擇在濕冷的漁港落腳,卻仍然習慣睡在榻榻米上,他們睡鋪的側邊,就是一整排的木造矮櫃子。

白貓正在用著頸子,一點一點的推動櫃子的門,牠鑽進小小的矮櫃中,叼出一件毛衣,放到快要腐蝕的榻榻米上,繞著毛衣轉圈。

牠前進一步又退了一些,似乎毛衣是什麼萬分貴重的寶物,就這樣來回了半晌。

好一會,白貓終於輕輕趴下來,牠把頭塞進毛衣下擺間,左右蹭著,微微瞇上了眼睛,抽動著鼻翼,這是老奶奶的味道,兩隻貓掌在半空中一開一闔踩踏著,牠以前都是在老奶奶身上來回踏的。

只要那樣子,老奶奶就會很開心,堆滿了皺紋的臉上還是會微微笑。

可是現在只剩下最後一件毛衣了,不能對著毛衣踏,會把毛衣踏壞的,牠只用頭頂輕輕蹭著衣服,臉上非常滿足,這就是牠對老奶奶的依戀,在牠有生之年,永遠永遠都不會忘掉。

奶奶,我好想你。

想念你的臉跟手,一起摘海菜的時候,一起睡覺的時候,不管是什麼時候的記憶,都好想好想你,你過得好嗎?你住院的時候,我也很想去看你,只是人類不讓我進去,真的真的很對不起。

我好想見你最後一面喔,奶奶。

白貓的心聲,透過牠小小的胸膛,正確無誤的傳達出來,白貓沒有張嘴,甚至沒有意識到李豫量躲在一旁的身影,但是這就是溝通者的能力──聽見動物的心聲,這才是溝通者真正的能力。

李豫量放下了刀子,他知道自己錯了,貓跟人,沒有什麼不一樣。

一隻德國牧羊犬的身影,從心底的角落躍進了正中央,抬頭挺胸的模樣,只撇了半邊身子,回過頭來看著李豫量,是銀刃啊……李豫量想起了家裡老狗最健壯時候的模樣。

從綁架事件之後,一直到銀刃老死之前,銀刃都不曾再開口跟他說過任何一句話,無論他怎麼央求銀刃,銀刃就只是張著平靜的雙眼,看著自己。

銀刃跟自己說的話,好像是一場夢,也沒有任何一個大人願意相信。

不過自己終於想起來了。

銀刃像是一陣風一樣的跑過無數的森林,在陽光與黑夜之間穿梭,一直低聲的陪他說著話,耐心的告訴他,溝通者是很神聖的使命,可能會替小小的李豫量帶來一些困擾,但是李豫量是牠們的希望。

「請你不要遺忘我們想說的話,一切就拜託你了。」這是銀刃對他說得最後一句話。

李豫量沒有驚動白貓,一路慢慢的走回去,信步踏在這個小小的漁村,細碎的聲音如棉絮般,一一飄進他的耳裡,來自所有的動物們,從胸膛中鼓動著的心聲,為什麼以前都沒有聽見呢?

不管是鳥兒在樹上啾啾啾的討論著,哪一家的屋樑最適合築巢,還能得到額外的贈禮,還是奔跑過去的土狗,喘著氣的埋怨耳語──那隻貓怎麼跑那麼快,全都進了李豫量的耳朵內。

李豫量自顧自走回家了。

房租的事情再去拜託老闆吧,現在只有一個想法……忽然很不想讓白貓失望啊。


白貓的請託 第四章

一個人站在便利商店的櫃台內,李豫量一口一個水餃,距離刀疤貓的期限,已經快要到了,他摸摸頭上的貓掌印,除了越來越黑以外,倒是一點感覺都沒有。

不知道會不會真的死掉?如果可以這樣死掉,對一個連去死都沒有勇氣的自己來說,好像也是一個不錯的結局。

快要五個月了,一點都沒敢聯絡妻子。

李豫量搖搖頭,又拆了一包滷味,便利商店內應有盡有,他反而比從前在上班的時候,吃得要豐盛一些。

就在他吃得起勁時,一隻咖啡色虎斑的貓,從遠遠的地方走過來,臉上顯眼的一道刀疤,橫穿過一張巴掌小臉,哦!今天又是那隻兇巴巴的刀疤貓啊!

李豫量縮了縮肩膀,他吃過這隻貓好幾次苦頭了。

不過李豫量還是走到架子上,拆了一罐貓罐頭,熟練的倒在大門的碗內,然後坐在階梯旁,撐著下巴,看著刀疤貓大快朵頤。

「這口味不好吃。」吃了個碗底朝天的刀疤貓發表了感想。

「我也沒辦法,店裡只有這個牌子。」李豫量攤攤手,他每天記帳一罐罐頭的行為已經夠詭異了,更何況便利商店是連鎖的,就算跟他抗議也沒用。

「還是你要吃狗罐頭?」李豫量揚眉,指指架子裡,那罐頭上顯眼的狗笑容。

「不要。吃狗的食物會變笨。」貓跟狗勢不兩立,這傢伙不知道嗎?刀疤貓瞪了他一眼,自顧自的開始洗臉,舔舔貓掌,又往臉上揮了幾下,態度仔細認真,看得李豫量直想笑。

「你們當貓真好,無憂無慮。」李豫量向後仰倒,這幾天寒流來了,根本沒有客人會在三更半夜跑出來買東西,只剩他跟每天來值班的野貓聊天。

「當貓要做的事情可多了,要狩獵要占地盤還要躲捕狗大隊,還好這裡是鄉下,聽說城市裡面貓都要抓去吊在電線桿上。」刀疤貓搖搖頭,一臉無藥可救的看著李豫量,「事情不是憨人想得這麼簡單。」

「……哪有這回事,你哪裡聽來的?」李豫量失笑,「欸。問你一件事,曾玉珠怎麼死的?」

刀疤貓抬起眼睛來,「問這幹嘛?車禍。她被車撞死的。」

「沒幹嘛,就想問問……所以白貓沒有見到曾玉珠的最後一面?」

「牠想去,但是我們野貓進不去醫院。」嘗試跑進去了幾次,不是迷了路,就是被大驚小怪的人類趕出來,拜託,醫院的細菌比他們身上的還多咧!

「哦……」

一人一貓靜默了半晌,遠處的路燈閃閃滅滅,一大群的蛾又在燈下飛舞,遠遠看像是什麼神秘的儀式。

「你的進度怎麼樣了?」刀疤貓洗了老半天,悶悶問了一句,打破了沉默。

「一樣。」李豫量兩手一攤。

他看著刀疤貓身軀上的優雅線條,很想摸上一把,秤秤手感如何,不過手臂上的抓痕還沒好,他可還沒忘記利爪的疼痛。

「那就是沒有進度了。」刀疤貓又瞪他一眼,沒好氣的砸砸嘴巴,「時間快到了,你不怕死嗎?」牠伸出爪子,指指李豫量的額頭。

「怕啊。」李豫量老實點點頭。「雖然我現在慘兮兮的,但還是很想活著。」

「……」刀疤貓一時無語。

算了,到此為止吧,攤上這一個沒能力的溝通者,也是牠們活該倒楣,牠站了起來,示意李豫量低下頭,「跟我解除契約吧,反正你徹頭徹尾就是個笨蛋。」

「欸?不要。」李豫量手腳並用退後了幾步,還伸出了手掌護住頭上的貓掌印,「怎麼這麼突然?不是說好七七四十九天了。」

「你這男人怎麼還婆婆媽媽?」刀疤貓怒吼一聲,作勢要跳上去,只要牠的貓掌再蓋一次李豫量的額頭,這個契約就解除了。

「等等!」李豫量大喊,跟跳到肚子上的刀疤貓大眼瞪小眼,「你先別拿走啦!我怕那隻白貓會失望,再給我一點時間!」

「……」刀疤貓愣住了。一時之間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。

牠很討厭人類,牠是在漁村街頭長大的貓,什麼樣的風浪沒遇過,捕獸夾?黏鼠板?甚至是塞在餡餅內的毒餌。但是這個人類說什麼?他怕白貓會失望?

「不用你假好心。」刀疤貓撇開了頭。

「我沒有。」李豫量伸出了手,果然還是忘記了疼痛,一下一下的撫摸著刀疤貓的頭頂,「只是聽見了你們的心聲,就沒有辦法當作沒這回事。」他指指刀疤貓的胸口。

很稀奇的,這次刀疤貓沒有出拳攻擊,只是狐疑的看著他。

「那我的心聲是什麼?」

李豫量笑得一臉得意,非常的扎眼,不知道自己即將大禍臨頭。「你說我真是一個好人,如果能夠讓我帶回家養,不知道有多好。」

「混帳!誰準你偷聽的?」

刀疤貓渾身炸開毛,咻咻咻在李豫量的臉上抓了個九宮格,然後澎著尾巴迅速跳走了,連一點影子都看不見!

「哼。小孩子!」

李豫量躺在地上,臉上抽了幾抽,好一會才爬起來,正準備走到倉庫內去撈幾張衛生紙來止血時,卻剛好經過書架邊,上頭一本書非常的耀眼,閃爍著救贖世人的光芒。

《第一次當靈媒就上手》,店內昨天才進的新書!

台灣靈媒大師衛琥蘭的巨作,據說是畢生靈媒經歷的珍貴經驗,書中還附上隨書贈送的道具:蠟燭三根、水晶球一顆、紅線一捆。彷彿煞有其事。

李豫量眼睛一亮,大手一撕,外包裝立刻七零八落,他如獲珍寶,就著店內的櫃檯小桌,就一頁一頁的翻起來,只是這「巨作」講得都是理論,要成為靈媒還得先感應自我內在的渴望跟淺意識。

而他所想要的招魂儀式,難度指數五顆星,危險指數也是五顆星。

施術者必須能做到靈魂出竅的地步,培養自己的本靈,建立與肉身的連結,最後才能讓亡者的魂魄借用自己的肉身,短暫的與生者開口交談。

要是有個閃失,就連施術者都有可能遭殃……

李豫量砸砸嘴巴,好難啊,根本看不懂。

他又往後翻了幾章,這些訓練辦法都太耗日曠時了,他不想把自己培養成神棍,他需要的是速成法,有沒有一招就能夠叫來曾玉珠的魂魄?

很可惜的,李豫量翻了老半天,最後的附送道具卻是讓人求桃花運的!

「三根蠟燭放在月光下燃燒,讓水晶球吸收靈氣,最後薰陶過紅線,綁在自己的腳踝上……」

李豫量嘴裡念念有詞,啪一聲闔上書本,「這哪裡來的巫術啊?不僅中西合併,還寫得這麼難……我看根本是妖言惑眾吧!」他洩氣的趴在櫃台上,像一隻沒了氣的玩偶。

「怎麼辦呢?真的要這樣放棄嗎?」

有一絲絲的不甘心,已經放棄了人生中的所有事情,難道連那隻貓的眼神都要辜負嗎?李豫量燃起了熊熊鬥志,一摔手上的書,不行!騙也要騙過去!

一盞燈泡在他的腦海中炸開,為什麼沒想到這招?

對白貓演場戲吧!搞一場假的「牽亡魂」,只要讓白貓安心就好了,只要告訴牠,老奶奶過得很好,希望牠也可以開開心心的繼續活著。

就這麼決定了。

李豫量深深吸一口氣,他是很沒用沒錯,遇上了困難也只會逃跑,像他這種懦弱的男人,就像是小強的存在,根本沒有資格活下去。

但是騙一隻貓,讓這隻貓放下對主人的思念。這一件事,他相信自己可以。

也只有完成這樣的事情,他才有一點存在的價值。

世界上很多事情,起因不同,最後卻糾結在一起,形成令人啼笑皆非的狀態,李豫量在白貓的願望上,放入了生存的最後意義,白貓的單純願望,最後卻成了一場鬧劇。

觀落陰跟牽亡魂這兩種道教儀式有很大的不同,共通點就是都要至親的血肉,才能夠喚出亡者的靈魂,白貓不是老奶奶的子孫,李豫量更不是曾玉珠的誰。

一場鬧劇,在眾人各自的一廂情願中,悄悄拉開序幕。


白貓的請託 第五章

李豫量煞有其事的選了個良辰吉時,邀請眾多野貓,到曾玉珠的透天厝家中,那最後的一間房間,舉行「牽亡魂」儀式。

眾野貓們躍躍欲試,一傳十、十傳百,連隔壁村的野貓都來觀禮。白貓還特地逼自己跳進河裡洗一回澡。

牠希望老奶奶看到牠的時候,自己的模樣還是跟之前一樣,白白淨淨得像團毛球,老奶奶最喜歡牠身上的香味了。

這天晚上,陸陸續續從漁村的各處,趕來了觀看的野貓,距離李豫量約定的時間還沒到,竟然已經擠了滿室的野貓,鼓譟的聲音差點掀了屋頂。

如果有人類這時誤闖進來,一定會以為自己誤入傳說中的「貓的聚會」。

李豫量自己忙得滿頭大汗,他特地跑了一趟鎮上的書局,仔細的查了一下各種流派的「牽亡魂」有何差別,結果此一儀式經過各宗各派的演化跟解釋,林林總總算下來會用到的道具,竟然有數十樣。

不過演戲好歹也要演全套,李豫量在地上擺了火爐、符紙、紅布、紅線、鏡子……隨著越來越多的道具出現,一旁觀看的野貓情緒也逐漸沸騰。

白貓則一個人孤伶伶的站在中央的圈子內,低垂著頭,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
「好了!大家安靜!」李豫量大喊一聲,成功引起眾野貓的注意,他先拿起了桌上的符紙,裝模作樣的問白貓,「今天要牽哪一位的亡魂?」

白貓低聲說著,「曾玉珠,我的奶奶……」

「很好!那她的生辰八字?」李豫量手上的朱砂筆一揮,振筆疾書。

可惜白貓不給面子,抬起了楚楚可憐的臉龐,吶吶回答,「我、我不知道……」

「什麼?」李豫量一愣,趕緊接話,「沒關係不打緊!下一個問題,曾玉珠的死亡時間為幾點幾分?」

「……我只知道奶奶去了三天才回來。」白貓的臉皺成包子,眼看已經泫然欲泣,李豫量趕緊把符紙全部塞進火爐裡面,大喊一聲!「行了行了!有名子就夠了!」

他拿起了紅線,把白貓的貓掌跟自己的手綁在一塊,又不斷敲打著鏡面,抖著上半身,「今已知汝名,汝急速前來,急急如律令!曾玉珠啊曾玉珠,陽世這裡有人想見你一面,速速前往我面前!」

在眾野貓的視線之下,李豫量抖得越發厲害了,連白貓都有點驚慌,輕輕喵了一聲,李豫量還是繼續念著,「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,曾玉珠速速前來!曾玉珠速速前來!」

忽然,他猛地踱地,一聲巨響,嚇得圍繞著他的眾野貓,全都齊齊澎起了尾巴,目不轉睛的瞪著緊閉雙眼的李豫量。

「春子。」

李豫量的聲音輕柔,從嘴裡緩緩嘆出來。

白貓一聽主人的叫喚,立刻奔上去,在李豫量腳邊緊緊貼著,沒錯,牠的名字叫春子, はるこ。只有奶奶會這樣叫牠!

白貓淒厲的哭喊,「奶奶我好想你,你回來好不好?」語氣中埋怨又哀傷。

李豫量裝做慈祥的模樣,睜開眼睛注視著白貓,心臟微微縮了一下,真的成功了,他又繼續誆騙著白貓,「春子,人死不能復生,奶奶也很想你。」

「春子乖乖的,奶奶會在下面等你,貓的壽命不長,十幾年之後你就可以見到奶奶了。」李豫量停頓了一下,實在有點結巴。

白貓噙著淚水點點頭,原來奶奶沒有忘記自己,只要自己這短暫的貓生過完,就可以再繼續跟奶奶生活了!

牠欣喜的蹭著,「好!春子一定會乖乖的。那……奶奶,再抓抓一次春子好不好?」牠在午夜夢迴裡,想念的都是奶奶一雙長滿皺紋的手,那是牠最喜歡的避風港。

李豫量一驚,抓什麼抓?完蛋!他根本沒養過貓,哪知道白貓再說什麼鬼話。

「抓抓?」他僵硬的重複一次,看著白貓希盼的眼神,只好顫抖著伸出右手,往白貓的屁股上,隨意的抓了兩下,然後咧開嘴勉強的笑,「這樣行不行?」

白貓卻退後了幾步。

牠搖著頭,眼神心碎又不可置信,「你不是奶奶。」

眾野貓譁然一片,交頭接耳的,李豫量還在做垂死的掙扎,「春子怎麼了?奶奶老了,記性不太好。我是奶奶啊!」

白貓搖頭,「不,你不是。」

李豫量慌得全身都冒汗,他沒想到就要成功了,竟然露出破綻!

這時候刀疤貓從野貓群中跳了出來,拱了拱白貓的肩頭,「你既然說自己是奶奶,那你知不知道春子最喜歡吃什麼?」

刀疤貓的眼睛眨個不停,內心拼命的大叫,是小魚乾是小魚乾!

李豫量頹然的抱住頭,現場的貓太多了,大家的心聲匯集成一道河流,細細碎碎的聲音不斷在他腦海響著,他分辨不出來哪一個才是刀疤貓的心聲,他知道刀疤貓在幫他,可是……

自己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吧?

「是小魚乾。」

曾玉珠的聲音忽然響起,所有的野貓都忽然安靜下來。

這次不是李豫量的男人嗓音,而是那個對白貓很好很好的老主人,甚至準備了很多的飼料,只要找不到東西吃的野貓,就會上門來跟老奶奶討一些。

李豫量猛地抬起頭來,不敢置信的瞪著自己的嘴巴──正在蠕動著!還發出了老婦人的聲音,「春子來奶奶這,別為難溝通者了。」

「春子,你們這次都胡鬧了。溝通者的職責不是這個,他怎麼會找得到我。」老奶奶含笑搖頭,摸著撲上來又哭又鬧的春子,一下一下的抓著牠的頸邊,這才是春子口中的抓抓。

「奶奶……」春子的牙齒淺淺的咬進了李豫量的手腕,傳來一陣疼痛,李豫量目瞪口呆,他雖然還有身體的感覺,可是這一張嘴,卻說出不屬於自己意識的話。

「不過溝通者說得沒錯唷!奶奶會一直等你。一直看著我們家最漂亮的春子。」曾玉珠摸著白貓的頭頂,「這樣好不好?最漂亮的春子不要再傷心了。」

「真的嗎?奶奶說的是真的嗎?」白貓一雙爪子死死巴住李豫量的胸口,疼得李豫量擠眉弄眼的,又不好意思打斷曾玉珠跟白貓。

「奶奶什麼時候騙過你?」曾玉珠細心的拍拍白貓的貓掌,讓牠把指甲通通收回去,「反而是奶奶要跟你說對不起,丟下春子一個人,一定很害怕吧?」

白貓拼命的嗚咽,「不怕不怕,春子會替奶奶看家,哪裡都不去。」

曾玉珠嘆口氣,這孩子的脾氣就是執著,喜歡的東西怎樣都不肯放下,自己卻又偏偏比這孩子早走,真是難為牠了。「好,你要好好照顧自己。」

李豫量無法克制的流下淚水,這是受到了曾玉珠意識的影響,一個老邁的婦人身影,在他身上現形,抱著懷中的白貓淚流不只,輕輕的搖擺著身體。

「奶奶要走了啊!春子春子……」曾玉珠的聲音還在空中迴盪,最後慢慢消散。

李豫量低下頭看著懷中哭得不能自抑的白貓,抹去屬於曾玉珠的眼淚,心裡頓時一陣發酸,扯得連心臟都疼痛了起來。

原來,被留下來的人,是這種感受。

無論哭過多少次,用力的大喊多少遍,都找不著那個轉身離去的人,只能一遍一遍的祈求上天,讓思念的人回來吧……

李豫量想起了自己的妻子,23歲就跟自己結髮,說要共度一生的那個女人,就算結婚這麼久了,還是覺得妻子的臉龐仍然稚嫩,非常美麗。

自己到底在幹什麼呢?生死的界線尚且不可跨越,但是都還仍然活在同一個時空,自己竟然就選擇這樣無聲無息的逃走了。

李豫量捶打著胸口,緊緊抱著白貓,一人一貓痛哭失聲。

頭上的貓腳印隱隱流轉著光芒,在淚水的洗滌之下,終於消失無蹤。

***

李豫量收拾了行李,環顧這個住了將近半年的小雅房,還是跟自己剛搬進來的時候一樣,空蕩蕩的,沒有什麼家的歸屬感。

便利商店的工作已經辭職了,也很幸運的找到剛畢業的小夥子交接,順利的把自己在這個小漁村的最後記憶給完結。

李豫量很感謝便利商店的老闆,本來以為自己的辭職會帶給對方很大的困擾。沒想到老闆只是挖著鼻孔,無所謂的擺擺手。

「你剛進來的那一天,我一看到你啊,就知道你不會待在這裡太久啦!」他轉身拿了一盒便利商店禮盒,「我也是做爸爸的人,我知道你的眼神,快回去你的孩子身邊吧!」

「老闆,謝謝你。」認真的低下頭說完這句話,轉身就走的李豫量,幾乎是迫不急待的想要飛奔回家,那裡有他這輩子發誓過要守護的家人。

帶著一點簡單的行李,李豫量急切的踏出家中,朝向火車站的方向走去,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身後卻跟著越來越多的貓,一隻一隻抬頭挺胸,並肩與他一起走著。

浩浩蕩蕩的隊伍,讓路過的村民都看傻了眼。

李豫量苦笑,對著右腳邊的刀疤貓說,「你們全都跟著我幹什麼?我要回去了。」

刀疤貓點點頭,「我們知道,送你一程唄。」

「……好。」李豫量的內心震盪起來,這些貓兒給予他的,真的太多了。

幾百隻的野貓跟著李豫量,一路彷彿行軍似的,沉默的肩並著肩,高高翹著尾巴,一直走到火車站,所有的旅人包括站長,全部瞪大了眼睛,紛紛驚呼出聲,指指點點著,這些如潮水般湧入車站內的野貓。

一直到李豫量要踏上火車之前,他一回頭,火車站內,已經擠滿了或坐或臥的野貓群。他們停留在這,注視著他,心聲匯流成大合唱般的歌曲,湧入了李豫量的腦海,所有的貓同聲感謝,並且祝禱他未來平安美好。

他看著一隻鐵軌邊上的虎斑條紋貓,嚥了一口口水。終於下定了決心。

「欸!我、我要回去了,話先說在前面喔!我的錢都被騙光了,可能回去之後連房子都沒了,但是……你要不要……跟我回去?」

李豫量的聲音越來越小,眼珠子左右飄,伸出食指,刮著自己的臉頰。

刀疤貓專注的看著他,什麼話都沒說,在李豫量屏氣凝神的漫長等待之後,尖細的嗚咽了一聲,跳上了李豫量的肩頭。一人一貓,親密的頭靠頭,彼此的平行生命,在這一刻,緊緊的纏繞在一塊。

李豫量輕輕笑了,刀疤貓的心聲正在他的腦海喵嗚喵嗚吵著。

以後,就請多多指教了。

火車慢悠悠啟程,朝向了都市前進,李豫量這次充滿了自信,在生與死的界線之前,任何的困難都顯得如此的微不足道,就算沒錢了又怎麼樣?妻子跟兒子都還在啊!只要一家人可以相守,又有什麼好怕的。

就算要離婚又怎麼樣?那可是自己的老婆啊,就算拼上這條命,也絕對要追回來!

李豫量抱著懷中一隻呼呼大睡的貓,在火車上,重新點燃了屬於人類的光采眼眸,以及一個男人最大的韌性,嗚──火車鳴笛,輪子飛快的轉,前進的速度越來越快,李豫量,已經迫不急待要回家了。


白貓的請託 全文完

PS:此短篇小說由城邦POPO出版於《夜夜夜談》一書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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