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11月28日 星期四

《陰陽仲介員》02那些年,我們一起租的凶宅

陰陽仲介員02 楔子

他們倆盤腿坐在和室地板上,季以恩躁動不安,像是一條毛毛蟲,他的雙腿又酸又麻,他偷覷著一旁的青蘋,青蘋卻坐得端正,不像自己,他嘆口氣,又閉上了眼睛。

和室地板散發著木頭的香氣,外頭涼風徐徐,季以恩忍耐了片刻,終於勉強自己好好坐著,但只一下,他的思緒又開始神遊四方,他耳邊響著蟬鳴聲,他一下一下的點著頭,竟然昏昏欲睡了起來。

他蓋上了眼皮,眼前一陣光亮,他掙扎了一下,卻又悄悄墜入夢鄉。
在溫暖的日光中,他夢見他們剛來到這裡的時候。

這裡是竹茗師父的家,他們在一樓的道場裡頭,外面是一片竹林,從紙門上映照進來,可以看見竹枝的影子隨著風聲搖擺。


那時候的他們,剛讓老太爺領著到這裡來,誠惶誠恐的看著端坐在木椅上頭的竹茗師父,他一頭白髮,身形消瘦,年紀看起來非常大了,卻精神的很,瞪著他們看。

他眼裡的殺意,季以恩就算是現在想起來,都會感到渾身冰冷,不解為什麼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,還能有著那樣精光閃爍的眼神。

他們一開始不知道,但後來卻逐漸明白,竹茗師父不喜歡青蘋,他打從一開始,第一眼看到這女娃,他就深深的厭煩。

原因無他,只因為他看過太多逆天的例子,最後的下場都很淒慘。

他順應自然,以武入道,只因資質特殊而踏過了生與死的界線,最後一生沒有娶妻生子,一輩子捉妖打鬼,但他這並非他所願。

他不曾想過干涉天命,他認定自己是一個普通人,只是一個略有能耐的普通人,現在他老了,都八十幾歲了,他打算安穩的度過晚年,什麼都撒手不管,好好地來,好好地走。

但是老太爺卻將他的忌諱帶到他面前,還要求他將這女娃收入門下。

他不喜歡青蘋,他不喜歡逆天重新活過一次的青蘋,就算老太爺好說歹說,甚至做了青蘋的
擔保,他仍然一眼看穿了青蘋的原形。

他的話犀利,直指問題核心。

「她因為怨念而留在人世不散,現在又因為執念重入人世,老朋友啊,她擁有成魔一切最好的資質。」

竹茗師父目光炯炯看著老太爺,不明瞭自己一輩子清明的老友,為什麼會犯下這種錯誤。

老太爺意味深長的對著他笑,「人魂本來就是成魔的最好材料,你不肯教她,我也不能勉強你,但日後人間如有大魔出世,你恐怕徹夜難眠。」

「那時我恐怕已不在人世。」竹茗師父氣定神閒。人間的災劫可少過了?他活到八十幾歲,什麼兵荒馬亂沒看過,民初時代百鬼橫行,他都能拿把竹劍從這條街打到那條巷了,還怕什麼?

再說,人間如要滅亡,那也是氣數已盡。

「但她現在還沒成魔。」老太爺笑嘻嘻,「她身上還沒有任何罪過,你不能用未來來審判她。」

「我沒有。」

「那你就幫她,改變未來。」

「你明知道以後會是什麼光景,卻又要我不能用以後看現在,你只是變著花樣要我出手。」竹茗師父瞪了老太爺一眼,「你這是竹籃子打水。」

「徒勞無功我都得賭。」

竹茗師父沉默了,他喝了一口茶,看著跪在下邊的青蘋跟季以恩。

這女娃兒竟然能走到這裡,說實話自己不是不驚訝的。

她的執念讓她只差一步就成了妖鬼,她以屍體的方式生存,沒有脫去肉體的束縛,人不人、鬼不鬼的,差一點就墮落成沒有靈智的妖鬼了,只有肉體,卻沒有靈魂。

但自己的好友不超渡她不說,甚至幫了她一把,讓她屍解成魂魄的型態,尋找適合的肉體奪舍。

只是退一萬步來說,人魂奪舍並沒有這麼簡單,每一具容器都是為了那個從胎腹之中就開始生成的魂魄塑形而成的,一個虛無飄渺的魂魄,要找到適合自己的肉體奪舍,其實是非常困難的。

她,卻偏偏成了。

這麼多的歪斜卻造成了眼前這樣的結果,竹茗師父自己都搞不清楚了,到底是青蘋執意逆天,還是上天安排機緣就是如此。

竹茗師父嘆一口氣,這女娃不成神必成魔,執念過重,這是她的優點也是缺點,用在善途上必大有可為,用在為惡之時,恐怕釀成人間災禍。

他不畏懼人間遭劫,卻不忍心他與老太爺預見的未來真的成真。

畢竟,現在他們都還有扭轉的機會。

「你讓我好好的度過這最後幾年會怎麼樣?」

竹茗師父又瞪了老太爺一眼,想清了其通的利害關係,也知道自己的好友為什麼要把他們帶來自己身前了。

竹茗師父慢條斯理的喝茶,折騰了大半天,終於鬆口。

「我收了。這女娃我收了。」

老太爺大喜過望,說實話他是喜歡季以恩的,這孩子心性純正、性格溫厚實在,雖然有點毛毛躁躁的,偶爾還會取巧,但還是能將就著雕琢。

只不過季以恩還年幼,(跟他們相比之下),他對於世間的緣分仍然執著,他執著那隻小狗,更執著青蘋,他們兩個相互成就,誰也離不開誰,季以恩依賴青蘋,青蘋就拚了命回到他身邊。

老太爺自己也不知道此舉是對是錯,他可以當作什麼都不知道,當作什麼都沒看見,但是青蘋幾乎一腳跨進了妖鬼的世界,他如果不幫忙一把,他幾乎可以預見未來的悲劇。

他跟自己的老友竹茗對看一眼,分別又嘆了一口氣,這兩個小傢伙未來茫茫,卻隱約可以看見他們身上不尋常的光芒,竹茗師父擺擺手,「我知道了,他們就交給我吧!我帶他們拜過祖師爺,之後的事情你就別插手了。」

竹茗師父警告性的瞪了老太爺一眼,他治下嚴謹,雖然傳承了「立武門」一派,卻不曾收過徒弟,只是早年曾在自家宅裡開了道館,教一些強身健體的方法,現在自己老了,前些年就也讓那些學徒散了,不曾再來了。

所以如果這兩個小傢伙要交給他,老太爺可不准鬧什麼心疼的。

「行行行。你自己打算便是。」

老太爺趕緊點頭,他身為一轄區土地公,可不能隔三差五的來見季以恩,如果竹茗願意接下,那就是再好不過了,更何況他似乎有意連季以恩一起教導,就算不正式收徒,對那孩子的未來也是好的。

老太爺摸了一把自己的長鬍鬚,笑瞇瞇的散去了身形。

從那一天起,季以恩跟青蘋,正式拜入立武門一派門下。

考量到個人資質,青蘋遠比季以恩沉穩的多,她的性格偏冷,斬殺妖物時不會有多餘的情感,她又有強身健體的需求,因此她成為竹茗師父的入門弟子,以武入道,學習武術,修生養性。

而季以恩雖然也拜過祖師爺,但竹茗只肯讓他掛一個記名弟子,他心性溫和,卻容易臨陣畏縮,不適合與妖物面對面廝殺,竹茗乾脆教他一些咒術,修習結界施放,順便也雕琢一下他躁進的性格。

季以恩與青蘋一前一後,一動一靜,一主一輔,這是竹茗師父深思之後的選擇,他不喜歡預先窺見天命,他順應自然,但他將對這兩個小傢伙嚴格管教,不管他們越來要踏上多扭曲的路徑,他都要將他們扭轉過來。

季以恩在夢中,夢見了他們第一次到竹茗師父門下的情景,他想起當時板著一張臉的師父,微微的笑了,他睡得很熟,斜斜的軟倒在光可鑑人的地板上,柔軟的髮絲散落在木頭上。

他的髮絲極軟,像他的性子一樣,溫和又不善與人爭吵,只是有點執抝,卻是極重感情,他的嘴邊留下一絲銀亮的唾液,從嘴角緩緩低落。

青蘋睜開眼,實在拿他沒辦法,她正想叫醒季以恩,卻聽到門外的腳步聲,師父來了。
來不及了!她嘆一口氣,又閉上了眼。

師父開了紙門,看著季以恩熟睡的模樣,竟也低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,他看看外邊的陽光,下午時分,正好眠。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,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,季以恩蜷曲在地板上,呼呼大睡。

青蘋不用睜開眼睛,都知道這傢伙睡得很熟,只是她以為師父必然發怒,卻只是聽見師父一個人坐在門邊,往茶壺裡沖泡了一壺熱水。

熱水沖進茶壺裡,發出微微的笛音,水在壺中滾燙,幾片葉子舒展、翻轉,青蘋聽見了一個午後所能展現出最好的靜謐聲音。

她放下心來,又入定了。

師父這裡的功課很多,季以恩雖然偷懶,常常挨罵,卻從來不曾逃過任何一堂課,今天是假日的午後,他們讓師父叫來,打坐了一下午,對毛躁的季以恩來說,想必是很痛苦,他卻能夠怡然自得的呼呼大睡。

青蘋一想起來他熟睡的臉都想笑了。

這個下午,她與季以恩,還有師父,在這間小小的道場,原本師父教學武術的地方,度過了一個沉靜又和緩的午後。

一直到日暮低垂,外邊的霞光照進來,師父才站起身來,拿起了掛在牆上的竹劍,慢慢走到了季以恩身邊。

「季以恩。」

師父的嗓音忽然在季以恩腦門邊響起,季以恩猛地驚醒,瞪大眼睛一看,師父的竹劍已經指在自己的鼻子上,他吞了吞口水,「師父對不起。」

師父哼了一聲,反手一敲,竹劍敲在他的頭頂上,疼得他倒吸一口氣。

「下課了。」

季以恩面露喜色,正想爬起來,卻又被師父瞪了一眼,師父雙手抱著竹劍,看著他開口,「心經抄一百遍給我,明天的晚課帶過來。」


季以恩一聽,一個倒栽蔥又往地板上倒去,望著師父離開的背影,不斷地哀號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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